汉画像里的穿越:许阿瞿的前世今生
今天要讲的是一个跟穿越有关的故事。
穿越的地点在河南南阳的李相公庄,一个五岁的孩子将是这次穿越的向导——这个孩子的名字叫作许阿瞿。
大家坐稳,时光机启动,目标:1973年3月,河南省南阳市东郊李相公庄
勤劳的人们一早就开始在整理耕地,无意间泥土露出的一块石板,吸引了众人的注意,众人扒开泥土,石板上刻有图案,凭经验,这应该是一座汉墓的墓室顶。
这种事在当地并不稀奇,南阳是东汉开国皇帝汉光武帝刘秀的老家,跟随刘秀打天下的云台二十八将也大多出自南阳,东汉开国后这里是东汉的南都,商贾云集,经济发达,解甲归田的那些将军也都衣锦还乡,过着“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的生活,这里的宛就指的是南阳,其故城遗址距离李相公庄也就十几公里的距离。
当时的南阳比首都洛阳还要繁华一些,其地位基本相当于今天的上海。
所以,这里一铁锹下去挖出个汉墓,出土个一级文物啥的,不是什么特别新鲜的事,当地的群众此并不陌生,根据他们的经验,从这块墓顶的盖石大小来看,墓的规格并不高,墓主人也应该就是寻常的百姓人家。而且不得不点赞的是,当地群众对文物的保护意识非常强,人们立即向当地的文物部门进行了汇报。
然而让大家没想到的是,这座毫不起眼的古墓里,竟然隐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先一起看看这座古墓,古墓呈长方形,面积比一张会议桌大不了多少,四壁和墓底都是用小砖砌成的, 墓壁为了稳定,采用了四横一竖的压缝法,墓底就简单了,小砖平铺,规格还不太一样,可见墓主人的经济条件一般。
墓顶用五块条石平覆盖,其中有画像的三块,一块已经折断落入墓室中,墓室内积满淤土,明显是被盗墓贼所光顾过, 葬具和骨架已经腐朽无存,出土的只有一件灰陶的陶罐和几枚铜钱,论规格,这座古墓在动不动就出土金缕玉衣、黄肠题凑的汉墓里,实在是排不上号,然而秘密就藏在这几枚铜钱和墓顶的画像石里。
经过文物工作者的清理,在覆盖墓顶的画像石中,其中一块刻有持笏门吏。
笏,是古代臣下上殿面君时的工具,我们在一些古装剧里经常看到,古时候文武大臣朝见君王时,双手经常会捧着一块版,有玉的,有象牙的,还有竹木材料的,主要用途是记录君王的旨意,或者把要对君王上奏的话记在笏板上,以防止遗忘,所以笏又称手板或朝板。所谓持笏门吏,就是手里拿着笏板守门的小官。在这里给大家科普一下,持笏门吏这种图像在汉画像中非常普遍,并没有什么特殊的。
另外一块画像石可就了不得了,经过清理这块长112厘米、宽70厘米的石板上居然刻有一百三十六个文字,这一下让大家兴奋了,汉画像石上刻有文字的本身就非常罕见,而且这篇文字经过专家解读,居然是一块墓志铭!
墓志铭在今天看来并不稀奇,但墓志铭真正成为一种文体应该始于南朝时期,汉墓中发现墓志的例子凤毛麟角,大家没听说哪个汉墓出土墓志铭吧,即便是王公贵族,不是大家做不出来,而是汉代还没有整个习俗。
关于墓志铭,《现代汉语词典》解释得很清楚:“墓志:放在墓里刻有死者生平事迹的石刻。也指墓志上的文字。有的有韵语结尾的铭,也叫墓志铭。”当今的误用者和滥用者,他们并不知道墓志铭是放在墓里的,墓外的人是根本看不到的,而把地面上的墓碑及碑文错称为“墓志铭”,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错误。
这块一百三十六个字的墓志所记载的,就是今天带我们穿越的向导——五岁的孩童许阿瞿的生活、
墓志文为四言韵文,和我们了解的汉赋的体例并不一致,司马相如《凤求凰》“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书体为晚期汉隶,方重遒劲。偏根据专家对墓志文字的解读,许阿瞿在五岁的年纪就夭折了,死于东汉建宁3年(即公元170年)3月18日。在文字旁边,石头上刻画了年幼的许阿瞿生前的生活。
我们看下这张画像的拓片。
这块画像石的画像中间有一横格,把画面分成上下两组。上组有高垂的帏幔,就像我们今天的窗帘,幔下有一位身着长袍的儿童,头发梳成两个发髻,如头顶两角,这种发型被称为“总角”,后来成为童年的代称,在很多古诗词中都曾经出现,像宋代苏东坡就写过“总角黎家三四童,口吹葱叶送迎翁”的诗句。
端坐于榻上的许阿瞿,面前摆着案,案上放着耳杯,右上方刻“许阿瞿”三字,这就是“年甫五岁”的许阿瞿了。许阿瞿右侧身有一个站立的仆人,长衣执扇,三个头梳双角的儿童:一人玩鸟,鸟从手中飞去; 一人牵一木鸠,鸠有两轮,就像我们小时楼拉的木鸭车,后一人执鞭赶鸠,这幅画象显然是家僮做游戏供小主人取乐的形象。
下组刻画的是舞乐百戏场面,同样是画面上部悬帏幔,下有五人演奏,有人鼓瑟,有人排箫。左有人赤膊露腹,用六枚圆球在做杂耍,还有一女子,头梳双髻, 长袖折腰踏盘而舞,一幅歌舞升平的场面,这应该是许阿瞿生活中的场景了。
综合文字记载,许阿瞿出生在一个官宦人家,过着很优越的生活,但是非常可惜的是只有五岁就夭折了,家人在痛惜之余,在画像石上可下了他的生活场景和这段文字。
但是怪事出现了,按照这段文字和图像所描述的许阿瞿生平,这应该是一座高规格的大墓,明显与眼前这座不起眼的小墓不符,而且一同出土的铜钱里,竟然还有另外一件怪事。
在出土的铜钱中,有一枚“定平一百”铜钱,这枚铜钱在历史上乃是三国时期蜀汉政权流通的钱币,就是刘备发行的钱,不会早于公元221年,距离许阿瞿之死至少是五十年之后的事了,这样一枚钱币怎么会出现在许阿瞿的墓中呢?
这里我们需要思考几个问题。
许阿瞿不可能死后五十年才下葬,从墓室的规格看,墓主人生前也不会享有画像石所记载的歌舞升平、仆侍环绕的生活,这个墓主人显然并不是许阿瞿的墓葬,那么真正的墓主人又是谁呢?许阿瞿的墓志又是为何会出现在这座墓中呢?难道他真的是穿越而来?出土的铜钱是属于墓主人的还是盗墓人所留下的?
疑云重重,一时考古队员们也陷入种种猜测之中。
考古有点像拼图,需要用一小块一小块的图案去拼出一幅完成的图像,有些碎片是出土的文物,有些碎片是历史典籍,还有些碎片是各种历史的冷知识,谁掌握的碎片越多,谁就能够越早完成对真相的发掘。
经过汉画像石研究专家考证,出土的三块画像石,原本不属于这座古墓,而是另外一座古墓的石门、门框和墓室内壁上的画像石。根据以往发掘的南阳汉画像石墓,可知这些画像题材的石头应该正立在墓室的墙上,不应平铺使用,而在这里却被盖在墓顶,无疑是后人利用了前人的墓葬建筑材料,真正的许阿瞿墓应该另有其所,不过肯定在此墓建成之前,就已经被损坏了,这些画像石才辗转出现在这里。
汉代以孝治天下,还没有科举制度,官员的选拔很重要的途径就是“举孝廉”,意思就是一个人如果不孝顺,是没有担任官吏资格的,所以就有了“事死如生”的习俗,就是对待死者要像对待他生前一样,所以汉代就流行厚葬的习俗,大家竞相建造豪华的墓室,在墓室内留下大量的画像石、画像砖和壁画、帛画和随葬品。
这个习俗为我们通过汉画去了解汉代生活提供了一个通道,许阿瞿画像石因为其刻画的文字具有早期墓志铭的属性,在出土文物中极为罕见,因此作为国家一级文物,成为南阳汉画馆极有分量的镇馆之宝,对其文字的解读甚至惊动了著名的考古学家、文字学家郭沫若先生。
5岁的孩童许阿瞿自然不能启动时空隧道带我们穿越回近两千年前的汉朝,不过通过这件画像石,我们可以了解到汉代生活的蛛丝马迹,汉代地面宫阙、房屋、桥梁等建筑也大量使用画像石画像砖作为装饰,同时在汉墓中,这些材料也被大量使用,构筑了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但由于年代久远,我们今天所见的更多是出土的文物。
汉画是包含了建筑、雕刻和绘画的一种综合艺术形式,我们无法单纯使用西方美术现有的艺术分类体系对它进行套用,汉画是一种中国特有的综合艺术,其内容包含美术、更包含历史考古、社会文化、民俗心理等等。简单的把汉画等同于画,归类于美术,显然低估了这一历史遗存的文化价值。